kellytatetwsj的部落格

她是一個從來不對先生打電話查勤的人。她打電話給先生只有兩種可能：想念他，或是有困難無法解決。所以她的先生常常得在會議中壓低聲音，說：「護照在房間床頭櫃下面小抽屜中的黑皮夾裡。」或是他會說等一下再回電給她。他的等一下總是迅速而確實。「親愛的，你找我什麼事？」她的困難都很單純，不是鑰匙找不到，就是旅行箱在哪裡，或是問HBO是第幾台？
   
有一回她發現皮夾的錢不夠，打電話問先生：「你在家裡有沒有藏錢？我沒錢付等會修馬桶的工人？」
    
又有一回她要打越洋電話，不知道前面要撥幾號。「先撥星號，就可以。」她高興地掛了電話，但不出一秒鐘又打去，問：「電話上的星號怎麼撥？我怎麼按都沒有星號出現。」她還露出你剛剛怎麼不說清楚的語氣。

遇到有人把你當「查號台」很討厭嗎？他不覺得，反而認為她很可愛。笨也是有好處的。他倆結婚後，在先生腦袋裡原本的觀念是：我應酬晚回家一定要打電話報備，出差每天晚上也要打電話回家。這樣過了好多年。有一天女兒長大了，會自己外出了，卻出去一整天都沒個電話來，到了晚上，先生有微詞了。這時候她卻說：
    
「女兒每次都準時回家。中間她不想打電話，不要因為你自己沒安全感，而要求別人打電話。」
    
「總要打電話報個平安吧？」先生說。
    
「為什麼出門要打電話報平安？沒有電話就是平安。要是出事了，別擔心，一定會有人打電話來。」
    
先生昏了。這是什麼說法啊。但是，從此，他應酬出差也不打電話回家了。
    
你以為先生賭氣嗎？不是。他終於發現，每次都要打電話報平安，是多此一舉。她該從此懊惱先生在外沒有音訊很難掌控嗎？錯。她才知道從前那些報平安的電話，是雙方沒溝通好，是浪費力氣、浪費電話費。

    ***

先生到美國出差，雖然只有一星期，我卻依依不捨。我的依依不捨，只限於他出門前，等他一出了家門，我一通電話也不會去追。除非我想念他，或是又有困難需要解決。這次沒遇上什麼困難，到了第三天覺得很想念，但還沒想念到需要通電話。到了第四天晚上，弟弟的作業需要影印，但一連上印表機後，發現黑色墨水匣沒水了。

「媽媽，你來幫我一下，幫我換一下墨水匣。」

「我也沒換過，打電話問爸爸吧。」
    
我看了一眼時鐘，晚上十點，應該是美國的早上十點吧。一通電話撥了去，響了十聲沒人接，在開會嗎？但是弟弟要交作業，於是我破例等到第二十響，電話終於有人接了。
    
先生的語調很高興，好像失散多年的親人終於通上話，「什麼事？親愛的。」
    
「嗯－－」我猶豫了，好幾天沒問候，好不容易接到電話，竟然……「嗯－－嗯，黑色墨水沒了，墨水匣怎麼換？」
    
「你到電腦上找控制台裡面有個印表機然後找到設定中有個……」

「等一下，在哪裡？」我的語氣還頗不耐，「怎麼這麼麻煩呢。」

最後終於弄好了。
    
先生說：「你找我的事情可真是『大』啊。你要不要說你愛我。」
    
我馬上將電話遞到弟弟耳邊，「跟爸爸說你愛他。」是他要換墨水，又不是我。
    
弟弟照辦了，讓青少年開口說愛你，不容易，但我知道此刻孩子拒絕不了。我是在藉機幫爸爸討甜頭。
    
「你沒在開會啊？」我接回話筒。
    
「現在是早上六點。」
    
「什麼？我剛剛把你吵醒了啊？」
    
「沒關係，有時差，我本來就要起床了。」

後記：
    
事隔不到一星期，我的電話又撥到辦公室，「爸爸，冰箱的水蜜桃是不是你吃的？
    
「你沒吃？那一定是弟弟吃的。你在開會？」
    
「剛好老闆說話很無趣，可以出來透透氣。」
    
「好啊，那我跟你說，星期天我不是買了兩個好大的水蜜桃嗎。一個當天跟弟弟分著吃，今天中午我本來要吃另一個，想說等弟弟放學一起吃。結果弟弟說不要，但是我現在卻找不到。到底是誰吃的？我現在要再去問問看。再見。」
    
難怪這個先生想提早退休，上班還要回答水蜜桃誰吃的，被老闆幹掉也是遲早的事。